在职业院校真实教学情境中，教材结构需要充分考虑岗位工作逻辑、学习者学习规律和教学实施条件等，这决定了职业教育教材结构的复杂性和特殊性。一方面，当前职业教育领域对教材质量评价标准尚未形成统一范式，但在实践层面形成了共识，即获得全国教材建设奖的教材代表了教材的最高质量。笔者在对获奖教材的共性特征研究中发现，这些优质教材普遍呈现出清晰而科学的教材结构。另一方面，职业教育教材结构的分析应围绕教材内容的知识类型和职业分析框架展开，而非单纯的内容主题或教学方法。劳耐尔提出工作过程系统化理论，通过工作过程实践，学习者能够将理论知识与实践经验相结合，实现知识的内化和迁移，提高个体职业能力和适应性，为划分职业教育教材结构模式提供理论框架和思路。
为揭示当前职业教育专业课教材结构的多样性与发展趋势，为教材开发者和一线教师提供理论参考和实践指导，本研究选取首届全国教材建设奖职业教育类教材的特等奖和一等奖优秀教材作为研究对象，综合归纳出当前职业教育专业课教材结构已形成理论知识导向型、工作过程导向型和职业能力导向型三大典型模式。
一、 理论知识导向型教材结构
学界普遍认为技术知识在形态和内容上与科学知识都有本质区别，科学知识更多侧重于揭示普遍的规律和原理，追求理论的普适性和抽象性，技术知识则更关注如何创造与解决问题，其形态往往与工具和过程紧密结合。本研究并非将科学知识与技术知识简单地视为同一维度的并列分类，而是基于职业教育领域特有的知识表征来理解和区分两者。
1. 基于科学知识的教材结构
在科技创新与产业升级的大背景下，现代企业生产技术与运行管理愈加复杂，技术和管理岗位需要大量复杂的科学知识[6]，也亟需具有深厚理论知识和多学科知识体系的高层次技术技能人才，同时产教融合也在推动着学术型与职业型教育体系逐步走向交叉融合，科学知识在职业教育中的地位逐渐被重视。尤其作为职业教育领头羊的职业本科教育，强调科学文化知识与岗位技能的并重，将科学知识教学视为提高学生科学素养和创新能力的重要途径。职业教育正在逐步将普通教育注重的科学知识有机融合进来，构建出更多样的基于科学知识的教材体系，以满足不同领域对综合知识和技能的需求。
在职业教育领域，基于科学知识的教材结构并非纯理论的传统教材结构，只是在呈现形式上与传统教材基本一致。此类教材中的科学知识应及时反映专业新技术、新材料、新装备、新工艺，并未完全脱离职业教育语境，在对概念和原理进行清晰、准确、简练、实用地表述的主体建构后，可以适当嵌入具有行业代表性的典型工作场景案例，以帮助学习者更好地掌握科学知识。基于科学知识的职业教育教材结构应综合考虑科学性、职业性和系统性，通过递进关系设计章节或模块内容，多采用“章—节—知识点”或“模块—知识点”的层级组织体例实现知识体系化呈现，这种知识组织方式在培养系统性思维能力和学科认知结构方面具有不可替代性。如获一等奖的教材《电工技术基础与技能（第3版）》共分10个单元，包括电路的基础知识与基本测量、直流电路、电容器、磁与电磁感应、正弦交流电、变压器等核心科学知识，为学生后续专业课程学习奠定理论基础。
2. 基于技术知识的教材结构
技术技能人才是现代产业运行的重要基础，技术知识毫无疑问是职业教育的基础，它包含程序性和方法性知识，是技术规则、程序和经验的集合。同时技术知识与生产活动密切相关，职业教育通过技术知识的再生产助力生产力的提升，强调技术知识的筛选、序化和迭代升级。
基于技术知识的教材结构一般采取“学科知识+程序性知识/方法性知识+补充案例”的混合形式，通过知识结构化、技能情境化和思维高阶化，促使学习者掌握复杂问题解决所需的多元知识。不过这类教材结构应避免过度突出具体工作细节，以确保技术知识核心脉络的清晰度，可以通过思维导图、知识图谱等形式梳理核心内容，强化知识联结的灵活性和创造性。这种“理论为主、理实一体”的教材结构既关照了技术知识的核心价值，又避免了过度技能化导致的浅层化问题，最终服务于“培养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的目标。这类教材结构适用于知识体系高度成熟稳定、存在显著认知阶梯的专业领域。如获一等奖的高职教材《全科医学概论（第三版）》以“全科医学生”为中心，构建“基础理论—健康照顾—常见病管理—社区实践”递进式技术知识框架，融入岗位新知识、新技术、新标准，让学生获得认识、分析和解决临床问题的能力。
二、 工作过程导向型教材结构
职业教育形成由实践情境构成、以过程逻辑为中心的框架，即“行动体系”，强调教学行动与典型的职业行动的整合。姜大源指出，行动过程、做事过程，也就是工作过程，是应用知识的结构。职业教育专业课程需遵循工作过程逻辑对知识体系进行重构整合，对教材内容实施系统化整合与结构化呈现，才能实现职业教育教材内容与产业实践需求的高效适配。该类型教材内容主要来源于工作过程，与工作任务、工作流程、工作对象、工作成果等相关，是工作知识的教学论转化，能够解决传统教材内容滞后于产业发展需求的困境。
1. 基于典型工作任务的教材结构
不同工作过程对应不同的任务结构，需要的知识结构也不同，职业知识转化为职业能力应紧密围绕工作任务逻辑展开。在此过程中，知识服务于工作任务完成，而工作任务需求又驱动知识应用，这种关系持续指导学习者的决策和操作。因此，职业教育专业课教材也需围绕工作任务进行知识结构化，也就是说，职业教育专业课教材应该按照“产生式结构”来组织知识，搭建实践导向的知识体系，帮助学习者真正掌握岗位所需的应用知识。
具体操作上，要依据“知识—行动”的产生式逻辑重组内容，基于典型工作任务的教材结构需依托严谨的职业分析方法。如DACUM（课程开发）或BAG（典型职业工作任务分析）技术，通过解构岗位所需的职业能力要素，将知识、技能与工作情境深度融合，形成“任务驱动、能力递进”的教材内容结构。这种教材结构适合信息技术、现代制造等需要解决复杂工程问题的技术领域专业课教材。如获一等奖的高职教材《Linux网络操作系统项目教程（第三版）》以典型工作任务作为教学载体进行学习情境设计，选取组织课程内容，工作任务由单一到综合、工作过程由简单到复杂。这种结构不仅强化了教材的职业导向性，更通过典型任务工作过程的完整呈现，培养学习者解决复杂问题的综合职业能力，符合现代职业教育“工作过程系统化”的教学理念。
2. 基于岗位工作流程的教材结构
工作过程系统化理论认为，职业活动是由一系列具有逻辑顺序的工作环节构成的，每个环节对应特定的职业能力要求，强调职业行动的完整性和时序性，而不是无序混乱。在实际工作场景中，每项任务都包含特定的工作流程，而每个工作流程环节都对应着相应的职业能力要求。职业能力作为完成特定工作任务并产出成果所需的综合素养，其评价标准直接来源于岗位工作的具体要求，这也决定了职业能力与岗位实践存在着天然的依存关系。这种岗位工作流程与职业能力要求的对应关系，为职业教育教材结构的设计提供了重要依据，职业教育专业课教材结构应体现岗位工作流程。
基于岗位工作流程结构的教材按照工作程序的逻辑顺序呈现教学内容，完整还原岗位操作链条，并以工作流程中所需的职业能力为核心构建知识模块。这种教材结构不仅确保了教学内容的职业相关性，还通过流程化的知识组织方式，有效避免了知识体系的碎片化与无序化，适合市场营销、客户服务等流程标准化程度高的职业领域。如获一等奖的高职教材《外贸单证操作（第五版）》依据外贸单证工作流程，分为审证和改证业务操作、制作商业发票和装箱单操作、制作订舱委托书和办理订舱操作等多个学习情境，每个情境包含学习目标、任务分解、知识要点和能力实训等内容，体现系统性和实用性。
3. 基于工作对象或成果的教材结构
职业教育必须使教学变成能产生显性工作成果的活动。脱离了产品（结果）的学习任务，无法内在地激发学生的参与，甚至会导致学生对理论知识和实践都不感兴趣。劳耐尔将工作过程定义为“在企业里为完成一件工作任务并获得工作成果而进行的一个完整的工作程序”，其核心要素包括工作对象、工作成果等。工作对象指劳动者作用的具体客体，如设备、材料、信息等，是工作过程的起点；工作成果指最终产生的成果，如产品、服务或解决方案等，是工作过程的终点。基于工作对象或成果的教材结构以工作对象或成果为认知载体，符合“具身认知”理论，通过将产品、服务、项目等真实工作对象贯穿教学全过程，使知识获取与能力培养始终围绕具体工作对象或成果展开，学习者通过操作实体或模拟对象获得职业知识和职业能力。每个学习任务均设定明确可交付的成果标准，通过“成果倒推”反向设计教学步骤。
基于工作对象或成果的教材结构以工作对象（如机械部件）或产出成果（如设计图纸）为单元组织教学内容，其主要表现形式呈现为任务驱动式模块化结构，教材内容围绕工作对象或成果被分解为若干个紧密联系的学习任务单元，每个单元对应一个具体的工作对象或阶段性成果。每个模块均包含明确的学习目标、工作任务描述、实施步骤指导、知识链接与拓展以及成果评价标准。这种设计通过工作对象联结认知过程，以阶段性成果串联学习轨迹，最终实现从碎片化训练到完整性职业能力发展的转化。如获特等奖的高职教材《机械工程材料及成形工艺（第四版）》围绕机械工程材料及成形工艺相关工作，以机械工程材料为工作对象，通过对不同材料的性能、应用及成形工艺的内容组织，最终产出符合特定要求的机械零部件，学习内容紧密围绕工作对象展开，体现“对象—过程—成果”的认知链。
三、 职业能力导向型教材结构
“能力本位”是职业教育界的共识，职业能力培养是职业教育的根本目标。劳耐尔等人将职业能力定义为“一个人在完成职业活动时所应具备的职业行动能力”。在国内职教领域通常将职业能力定义为完成某一工作任务的胜任力，也称为岗位胜任力。随着产教融合的深化，教学目标从知识传递转向岗位胜任力培养，职业教育教材结构应同构于教学目标中的职业能力结构。职业教育教材是发展学习者职业能力的重要载体，同时职业能力是职业教育教材开发的依据和基础。如何将教材中的“知识点”转化为“职业能力”，这就要求教材结构实现从“学科知识逻辑”向“职业能力逻辑”的范式转换。
1. 基于职业能力类型结构的教材结构
当前学界常将“教材”定位为“学材”，强调教材服务学习者职业能力的发展。需要注意，职业教育教材不仅应关注学习者如何获得职业能力，亦应关注获得哪些职业能力，即什么类型结构的职业能力。职业能力按照内容可分为专业能力、方法能力、社会能力、个人能力，按照性质可分为基本职业能力（专业能力）和关键职业能力（方法能力和社会能力）。职业教育教材搭建基于职业能力类型结构的教材结构，一方面需要充分考虑到不同职业岗位、不同专业学习者对不同类型职业能力的需求，职业能力类型应结合工作领域与工作过程阶段进行界定。另一方面需要分析特定专业的人才培养目标定位，即专业所培养的人才应该具备什么样的职业能力和素养。
在职业教育专业课教材建设过程中，模块化设计因其独立性、完整性、灵活性的特点被广泛采用，以职业能力而非知识和技能为主体设计教材模块，既避免学科教材的“知识悬浮”弊端，又超越技能手册的“操作短视”局限。该类型的教材体例一般为“工作任务—职业能力”，教材知识和职业能力分类是进行教材结构化设计的重要前提，需要通过系统的职业分析，解构工作任务，构建对应的职业能力谱系，按照职业能力标准划分模块，对接国家职业资格等级要求，以培养学习者特定职业岗位所需的核心能力或更广泛的职业核心素养为目标，组织教材内容。每个单元或模块聚焦于一类或一组能力的培养。这种结构设计既体现了职业能力发展的内在逻辑，又通过构建职业能力培养生态提高学习者处理复杂任务的能力，在岗位能力标准明确的领域具有显著的应用优势。如获一等奖的高职教材《工程岩土（第3版）》通过地质图阅读、岩土勘察、勘测报告编制、岩土指标计算等模块，分别突出外业勘察能力、内业设计能力、施工作业能力等不同类型结构的核心职业能力。
2. 基于岗位职业能力发展阶段的教材结构
职业能力发展阶段理论为职业教育中高本一体化教材纵向结构设计以及教材横向结构的梯度设计提供了认知基础。该理论将能力发展划分为从新手到专家的五个阶段，强调不同阶段对应不同的知识和能力结构，理论的核心在于通过分阶段、分层次地培养个体的职业能力，使其能够适应职业生涯的发展需求，并最终成为行业专家或高级专业人才。同时引入德莱福斯（S.Dreyfus）等的“发展性任务”概念，在教材中设计能力跃迁的关键学习事件。这种教材结构使教材难度曲线符合认知规律，较长的教学周期不会引起认知负荷过载和学习厌倦，还会促进学习者职业能力的深层次发展。
基于岗位职业能力发展阶段的教材结构不能简单地认为是教材内容深浅难易的梯度设计，而是通过分阶段设计任务、结合情境化学习与反思性对话、注重知识与实践的结合以及满足个性化需求等方面，为综合职业能力发展创造丰富的职业经验体系。具体教材开发实践中，将订单培养标准、学徒制要求、职业技能等级证书有关内容等融入教材，支持学习者从单项技能掌握到复杂职业情境应对的能力发展。基于岗位职业能力发展阶段的教材结构适合技能等级分层清晰、职业成长路径明确的专业课教材。如获一等奖的高职教材《设备管理与预防维修（第3版）》以汽车零部件企业设备管理人员的职业成长经历（设备操作员—设备点检员—设备管理员—设备主管）所对应的设备管理知识和技能为学习内容，学习者通过完成阶段性任务模拟岗位角色转换。
职业教育教材结构发展呈现多样化趋势，但整体上正从“理论知识导向”向“工作过程导向”和“职业能力导向”演进。除了以上典型的职业教育教材结构典型模式外，还有很多学者从其他逻辑为起点的创新模式，比如基于素养整合、基于岗赛证等逻辑。没有绝对最优的教材结构，关键在于根据专业特点、学生基础、区域经济发展以及培养目标，选择最合适的结构模式。这种多样化的教材结构体系，本质上反映了职业教育从“供给驱动”向“需求驱动”的范式转变。另外，现代优秀的职业教育教材往往不是单一结构的极端体现，而是融合多种结构类型的优点。例如，一本基于工作过程的教材，其每个过程环节可能包含若干任务，并最终指向特定能力的培养；一本基于职业能力的教材，可能会用项目或任务作为能力培养的载体。（节选自《职教论坛》2025年第10期）
（来源：高职观察 作者：赵文平 麻春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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